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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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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晨間,韓燼終於艱難轉醒,四五日的昏睡叫他腦袋很痛,一睜眼,看著滿室的陌生,他眉頭微蹙,下意識充滿戒備之心。

“主子,你終於醒了!”柏青正巧端藥進門,見狀忙驚喜急奔向前。

韓燼擡眼,看柏青一身奴隸囚服褪下,此刻穿得利落又幹爽,再低頭看向自己,臟晦衣物同樣不在,身上只著一件棉白中衣。

他擰眉什麽也憶不出,於是伸出一手按壓住自己的太陽穴,隱痛著問道:“到底發生了什麽?”

柏青半跪在地,聞言立刻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詳整講述,從他深陷昏迷開始,再到公主請來禦醫施救,之後又專門空出這個院子借給他們休養,更不許外人打擾,總之事無巨細。

說到最後,柏青語調漸緩下,開始緘口猶豫,不知要如何說明公主受傷之事。

柏青的面色躊躇自然逃不過韓燼的眼睛,他沈聲催促,顯然沒什麽耐心,“有話就說。”

柏青不敢抗命,只得如實回:“主兒可能記不得了,昏迷期間,主子弄傷了公主。”

聞言,韓燼嘴巴微張,神形似詫異,可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,叫他絲毫畫面都回憶不出,睡夢中所經的一切仿佛都成了真實至暗的魘,他在其內,意識混沌,虛實分不清。

頹然再次躺回,韓燼闔著目深淺呼吸,語氣帶疲,“哭了嗎?”

柏青一怔,一時沒反應過來,“什麽?”

韓燼稍靜默,再開口時喃喃沈啞,也不知是何語氣,“受驚的小兔子。”

柏青自沒聽清這話,他沒再繼續究探,只將藥碗端穩放置在旁側的矮幾上,而後認罪跪伏,不敢有所相瞞,“前來診脈的禦醫已將主子的病情如實告知給公主,眼下公主已然知曉主兒染毒一事,可西渝與東崇地緣位置相離甚遠,公主對此難免心生疑慮。”

韓燼擰了擰眉心,難掩疲憊:“你怎麽說。”

“屬下只好急中生智,揚言我們只是南越國的尋常富商,常年於西渝、東崇兩地交易買賣,因被兩地強盜盯上錢財,遭歹人聯合下藥,這才意外染了兩地之毒,之後回國路上病情發作,又偶遇送奴隊伍出現暴/亂逃竄,於是便被隊伍兵長抓去充了人數。”

韓燼:“那我身上的若幹外傷你如何解釋?”

柏青自是機靈,“屬下只說南越使臣團的貴胄們,動輒對奴隸出手打罵,拳打腳踢,主兒身上的傷自都有了解釋。”

韓燼頓了頓,遂冷嗤,“漏洞百出,說辭拙劣,她就如此輕易的信了?”

柏青楞楞地點頭,不知自己這套說辭有什麽疏漏,開口時,語氣間還隱隱透著份驕傲,“公主深信不疑,原本她還因被咬傷而氣惱不休,可聽完我這番解釋,她看主兒的眼神都不仇視了,反而更多幾份同情。”

“……同情。”

韓燼啟齒,一字一頓碾過這兩個字,神色恍然若失,看著柏青恭敬遞上來的藥碗,他目光森冷,緊接拂手毫不猶豫地將瓷碗打碎,“滾,滾出去!”

柏青心頭駭然一跳,連地上碎片都來不及收,便趕緊往外奔著逃命,主子陰晴不定的脾性自三年前便開始了,可最初時,柏青記得他也是極愛笑的。

……

另一邊,寧芙板正臉色躊躇進院,不成想剛靠近房門,就被從門內奪命出逃一般的柏青差點撞個正著。

她下意識側過右側肩膀,怕他會冒失撞到自己的傷處。

“柏青,後面有老虎追你不成?”她薄惱。

柏青聞言楞楞擡眼,完全沒想到經過昨日之事,公主竟還願意照常過來,他收神,立刻恭敬作揖,“屬下參見公主。”

寧芙不情願地示意他起身,接著目光從他身上越過,向後瞅看過去,“怎麽回事?”

“主……公子醒了。”

柏青按照先前那套說辭,只說韓燼是富商家的公子,而他自己則是公子身邊的小廝,為了不露餡,一切稱呼他必須要一一板過,還要提醒主子莫要大意。

寧芙指尖藏在袖下摳了摳,駐足原地沒有動,面色微微覆雜,“那你去哪?”

“屬下去煎藥,方才那碗被……”柏青一頓,及時改了口,“方才那碗被我不小心給打了。”

寧芙不疑有他,點頭允他告退。

門口只餘她一人,寧芙徘徊兩步,終於上前推開那扇門,若照平日,她肯定著急進去探望,可如今她心裏還別扭著,故而相顧左右,只想著拖延些時間。

從落地屏風繞過,寧芙端持公主姿態緩步邁進,看那人正坐倚在榻上閉目養伸,寧芙停下,板著臉刻意輕咳一聲。

對方果然睜眼,視線落在她身上,卻一聲沒有言語,也不恭敬禮見。

寧芙氣得惱惱的,莫名覺得自己手腕傷處忽的格外發疼,她剛準備上前去質問一番,正要落腳,卻見地上滿是碎瓷,還有四處鋪灑的藥汁,根本無法落步。

“從旁邊繞。”他罕見好心提醒。

寧芙卻眉毛上揚,一副並不領情的模樣,“不用你說我也知道。”

韓燼不計較,只落眼在她右側手腕處,開口淡淡,“坐。”

“這是公主府,我的地盤,難道還需你來對我客套?”

寧芙嘴上依舊帶刺,可轉念又想,自己是主對方是奴,憑什麽他能舒舒服服地坐著休養,而自己卻連站腳的位置也無,於是氣不過左右環顧一圈,只見房間內除去一張床榻,也就只剩下一把梨木椅,還四條腿全浸在藥漬裏。

她向來喜潔,自不肯邁步過去憑白沾汙了鞋底,於是嫌棄地搖搖頭,“坐哪?”

他沒說話,卻用手輕拍了下自己身側,示意她坐床沿。

見狀,寧芙蹙眉瞪大眼,開口便要叱責他放肆大膽,可話音未出卻先聽他主動提及到昨日之事,“給我看看你的傷處。”

寧芙詫異了下,忙掩飾地將手往身後藏去。

韓燼看著她下意識的小動作,面無表情地言道:“若處理得不好,手腕處是極易落疤的,公主素有愛美心,可容得了身上落下這麽個咬……印痕?”

“少嚇唬人了。”寧芙撇嘴嘟囔了句,假裝無意,可心頭確實有所擔憂,心想昨日柏青給她上藥時可沒說起過是否會留疤,而她這傷又無法去尋正經太醫來瞧,寧芙困惱地瞪了他一眼,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,“難道你有不留疤的辦法?”

“不看看怎麽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怎這般伶牙俐齒的討厭,寧芙哼了口氣,故意壯膽地往前挪了兩步,坐在了他的床榻邊沿,然後板著臉將手腕伸了過去,“喏,看你能瞧出個什麽所以然來。”

韓燼垂眼去看,潔白細嫩的一截皓腕,此刻不合宜地纏著幾層紗布,無規無矩,連系結都打得無章,他眉心瞬間擰起,問,“這包紮出自誰手?”

寧芙如實說,並未沒察覺出對方聲音的戾變,“柏青。”

“柏青?”他聲音倏忽更沈,寧芙再如何反應不敏,也能一下聽出他口吻中的不悅意味。

她覺得莫名其妙,也不知哪裏又惹到他,“是啊,不然還能是誰?你敢膽大包天咬傷公主,若是此消息不甚外傳,怕你還沒醒就徹底一命嗚呼了,我是菩薩心腸才沒去和一個傷患計較,又替你掩藏沒去尋看禦醫,你要懂感恩的,知不知道?”

寧芙凝著他的眼,想嘗試用道德感去牽制他,結果他好似根本沒聽入耳一般,當下不答反問了句,“公主可知我的名字?”

聞言,寧芙明顯一楞,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轉移話題說這個,她如實搖了搖頭,看著對方明顯不善的臉色,卻不知他為何要執著於這個。

“那你……叫什麽名字?”她雖先前不知,但覺現在問也該不算太遲。

可他卻還收矜,聞言瞥過眼去,晾了她一會兒才似不情願地緩吐出一個字來,“燼。”

寧芙擡眼困疑出聲:“只一個字嗎,那你姓什麽?”

韓燼垂目,開始動手幫她解傷處的紗布,他動作很緩,聲音也跟著不由放輕了些,“姓氏源父母,只一單名獨屬自己,你只記一字便可。”

除去說辭緣由,韓燼更是有意掩藏身份,韓為王姓,縱小公主心思單純,可卻難防旁人知曉後不會深究聯想,他們雖不會在大醴國滯留太久,可如今他武功失了多數,若此刻遭襲,實在被動,故而一些未知的危機自該從根源規避。

寧芙覺得他這話的確是有幾分道理,於是也不再繼續追問其姓氏,只好奇又詢:“那是哪個字,又有何寓意呢?”

“字形從火。野望燎燼,宅寂空悲,大致這個含義吧。”他話音分外空淡,喜怒自掩,更沒有和公主殿下談話的自覺恭敬,倒是目光落在她手腕傷處全程凝得格外專註,裏外都查看個仔細。

寧芙一心琢磨著他的名字含義,也忘了手被他握住的不合時宜,她想想後才說道,“聽起來好像並不是什麽好寓意,像我的名字,音同福,又取義芙蕖之亭亭凈植,出淤不染,是父皇當年絞盡腦汁為我取的。”

韓燼輕笑了下,又用食指勾著她指腹,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,“公主自是好名字。”

“……真心的?”

“自然。”

聞言,寧芙竟覺有些受寵若驚,他這般和善態度實在太過罕見,不僅不冷嘲駁嗤,反而譽讚一二,實在不像他平常行止,難道是因為那傷口叫他內心愧疚了?寧芙不禁如此猜測。

“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的,其實想想,名字不就叫著好聽便行了?你既不說姓氏,那以後在公主府我便喚你阿燼,這樣如何?”寧芙單純友好地言道。

韓燼手上細查傷口的動作一頓,他沒擡頭,半響才輕輕“嗯”了聲以作回應。

“阿燼?嗯……是還蠻朗朗上口的。”寧芙笑眼彎彎,如此試著再喚了聲,又問,“你喜歡嗎?”

韓燼垂掩下的眸,當下微微映熱一悸。

他生平第一次覺得,自己這充滿戾晦的名字竟還能被喚得這般悅明好聽。

指腹摩挲,掩飾著心頭對她犯的癮,而後聲音啞然道:“喜歡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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